傍晚从学校涌出来的是附近村里来上学的少年们,拿着和天空一样蓝的奶茶,和塑料袋里不知是炸还是烤过的什么肉,空气中的味道由刺鼻的各类香精、塑料品加热和混合了食物的油污味组成。一些质朴的食物比如煮玉米或土炉子里的烧饼不见踪影。每当下午时分这些人和食物车,就把乡镇的主要街道塞得满满的,再加上踩着地往前挪的各式摩托或电动车,这是个不需要汽车、道路、秩序的地方。
到达的前一两天有不错的太阳,很多人就把家里的被子和衣服拿出来晒,那些看不出颜色的东西,从来没有认真清洗,然而街上人们的穿着依旧鲜艳和廉价的时髦。我们到达张大村,一边是村里正在给所有的村民进行抽血检测,另一边就是叫卖旧衣服的小贩,一辆拖拉机的后面有一个巨大的编织袋,里面装满了各式旧衣服,5块钱一件,基本没有款式可言,现在正是卖二手毛线衣的好时节,一车只要过三四个村子一顿午饭时间就能卖得差不多。
河南苗浅村民怀疑这里自来水的异味是得丙肝的诱因之一 卖衣服的人使劲拉扯一件毛线衣,用“扯不坏”作为广告词。至于是否消过毒,或真正清洗过,买卖双方都不过问。艳丽的旧衣服就在路边堆成了小山。年轻人过去挑挑拣拣,老年人给孙子在身上比试,几乎人人都能买到一件。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拿了一件灰色的毛线衣,毛线已经发硬发干,但是男孩说,只要衣服不发臭就可以,“没味儿,就是过了水了”。
疫情发生后,医务人员在为安徽柴集镇张大村的村民采血化验 每一家都是一院不错的新房,瓷砖和大铁门相当闪亮,只是随便进一家院子,都立刻怀疑这家的职业是废品收购。院子里沿着墙堆着无数的瓶子、绳子和不知名的垃圾,晒到太阳的地方就是各种摊开的回收的纸、塑料或分不清素材的包装壳,小楼虽然有三层,然而即使不算一楼主要的客厅,所有台阶和阳台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旧鞋子、鞋底、烂掉的某个物品的一部分。家里的主人也说不出这些东西的来源,只是随意说,这些东西哪里都是,也可能觉得捡回来还有什么用处。
张发源坚持,很多人生病是因为环境太脏了,自己就喝了十几年的“臭水”,领我们回家去拿盆子舀起来让我们闻。然而家里的塑料盆子却一股霉味。导致很久以后我才终于闻到了他所说的臭味,其实更类似一种蕴含水中的又腥又酸的味道,河水已经经过了自来水厂的净化过滤,可是走到这条河面上一看,墨色的河水已经完全没有透明度可言,村民们说商丘那边的排污水都是走这条河,十几年了河水里都没有鱼。
自我欺骗与隐瞒
从安徽涡阳县往河南永城县,以苗浅村为中心,沿着村里的路,纵向辐射开,两省交界的几十个行政村正在接受免费的血液检测。安徽这边的路还是灰石渣,一进入河南的村子马上变成泥泞土路。冬小麦在地里绿茸茸地生长,气候土壤条件都一样,两省的情况还是有些区别。安徽人张银平的家离苗浅医院有20里路,一个村子已经检查出了17个幼儿丙肝患者,按照道理和所有在场抽血的卫生人员的说法,越靠近苗浅卫生院的感染者应该越多。“我们这里还不是最严重的,安徽公布的人数只有河南的一半。”
然而进入河南地界,苗浅村当地却没有人承认自己得了丙肝。本刊记者不管走进哪户人家,里面的人都是异口同声:“我们这没病,也不需要检查。”医院是两层小楼连带一个大院子,从里到外锁了三把锁。门口还聚集了一堆人,高声叫骂“这就是‘非典’嘛,关人家先生啥事”。苗浅村是个自然小村,然而就因为有一个红火的诊所,人流量很大。“一天来看病的至少七八十号人,把院子占满了。”张发源说。因此医院门口有中等规模的超市、汽车摩托车修理点,还有几家小饭店,比别村都热闹些。整个村子里最好的建筑就是医院。
与家长们谁也拿不出到吴文义诊所就诊过的证明不同,当地有自我安慰和解释的证据。在现在已经确诊的人当中,有一名在上海打工的女性成年丙肝患者,从来没有去吴文义的诊所打过针,只有她是排除在感染源外的感染者。但是这个病例在苗浅和河南的邻近村子,得到了非常夸张的描述:“有很多在上海,或者不知道哪里感染了的,回来也说是人家先生打针害的。那‘非典’也不能说就是从哪里来的啊!那这种病不是全国都有吗?”从郭庄到齐庄再到于楼、杨楼和朱楼这几个村子,村民们都不承认省卫生厅派来的血液检查车已经抽过了血,虽然河南的感染人数、程度都要多于安徽,可是却很少有人愿意倾诉。他们的逻辑是,“这都是犯了眼红病的安徽人,不知从哪里得的这个丙肝,就陷害他”。一些村干部守在医院门口。医院大门从里到外上了三把锁,但是正巧碰到河南领导带队视察这个诊所,本刊记者一进医院就被几个人迅速往外拉,等开始采访领导后,又纷纷说,“我是想带你去吃饭的”。门口高声叫骂的村干部们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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