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女》

夏花

淮河的女儿——

船 家 女（报告文学）

当我含着热泪听完岳立珍老人的叙述时，我就再也找不到什么词去形容她与丈夫之间50年的真挚感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坐着，让自己尽量地放松平静下来。看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听过了太多的人间苍凉，岳立珍阿姨又让我审视起人间真情。我们现在太过于苛求万事万物对自己的回报，太多受光怪陆离的影响，这让我们很难再相信感情的纯朴唯一，虽然它本质就是如此。

岳立珍阿姨的丈夫刘孔基，早在淮河战役中被炸掉一条腿，成了终生特等残废军人，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但她毫无怨立，一心一意经营好家庭、养儿育女、勤劳致富，“赤诚一腔爱、护残五十载”。她性格刚烈好强，从不愿受恩于人。她正直高节，从不允许子女们躺在父亲的功劳簿上，沾政府的半分便宜。她以一个普通淮河船家女的身份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一切，她太过于平凡，然而却平凡得伟大。请读者原谅我的失态，我再一次沉静在她的故事中，泪水雨点般地打湿了稿纸，也请你们能永远记住她的故事，希望她的故事能为当今那些正处于感情风暴中的人们指明一点方向；也请你们永远记住她的名字，岳立珍，一个淮河船家女，一个伟大的、高尚的母亲。

虽然她没有太多文化，也没有豪言壮语，但却以实际行动，身体力行履行着处处听党的话，为国分忧、为残解困，却照顾一个原本并不相识的特等残疾、淮海战役的功臣英雄的坎坷人生经历，谱下了一曲跨越时空的永恒奉献之歌。她就是蚌埠市蚌山区纬二街道的拥军优属先进个人、全国好军嫂，今年70岁的岳立珍老人。

这是一个平凡、普通的故事，说它平凡普通，是因为这只是共和国大家庭中一个最普通家庭平静如水的生活经历，这又是一个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动人篇章。因为她是一个健全女性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春秋，用她的青春、她的热血、她的爱恋、她的一生一世，去伴随、去关爱、去照顾一个原本陌生的为了中国人民解放事业浴血奋战，特等残废军人刘孔基的坎坷经历，重笔写下了洒向拥军爱国一片情的伟大壮丽诗篇。

一、奉献——顶住世俗的偏见

“淮河行船乐悠悠，小曲一唱口难收……”当你漫步在淮堤垂柳边，看着片片云帆从天外飞来，过往船只穿梭往来时，当你听着淮河号子从船舱飞向两岸多彩的田野，从而急匆匆驰过，你会感到没有比生活在美丽淮河上，航行在淮河碧波中更舒心自在的了。然而，过去的淮河，是一条灾难的河；过去的航运，是一条挂着缀满补丁的帆的破船；过去的船民，血泪洒满八百里长淮。

时光倒流到一九五五年的春天，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岳立珍，就生活在淮河边的一个贫困小木船上。她是淮河船民的女儿，她勤快善良，出色的美丽大方，原汁原味的纯情，黑里透红的脸庞，丰满结实的身段，不修边幅的装束，高嗓门喊出乡音，健步如飞的身影，像一株淮北大地的红高粱。正满怀美好的憧憬迎接未来新生活阳光的水乡妹子——岳立珍，却迎面碰到了一个人生难题——婚姻。那时，她正十八岁，头上戴着一顶自己巧手刺绣的花布帽，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时刻闪着智慧的灵光，一双船家姑娘特有的辫子又粗又长，船队的干部和岸上的小伙不时都会投来爱慕的目光，踏破船板的媒婆要为她说婆家，她推辞说自己年龄还小，倔犟的性格就是不同意。人送外号“假小子”，是因为她在淮河九曲十八弯中驰骋江河时掌舵飞舟、举桡激水，纵然是激流险滩也神情坦荡，面不改色；瞧那泼辣大胆，乐哉悠哉的神态，令男人们也会肃然起敬！她被称为船家“一枝花”。我深深地被她的往事感染了，热切期盼她能打开封尘已久的话匣子。她说：“那是1955年的春天，经蚌埠航运局组织上的介绍，一个大我十几岁的淮河战役特等残废军人拄着双拐来到我的面前，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顿觉耳朵里一阵轰鸣。当时我无言以对，通过党组织书记黄振远的思想工作，我了解到刘孔基在淮河战役中英勇善战，充当突击赶死队员，为了炸掉前方敌人的碉堡，他拼命冲上前用身体阻枪眼，结果碉堡被炸了，战斗彻底胜利了，全连只剩下他一个幸存者，右腿却被罪恶的炮弹炸断了。他拖着一条腿忍着剧痛爬行100余里，追赶上大部队。白天他的伤口伸手就可抓上一把蛆，夜里地当床天做被，还要忍着饥饿及蚊虫、毒蛇叮咬。当部队收容时，他右腿已严重溃烂，只好被高位截肢，右胯也拿掉了。他的三弟也牺牲在淮河战役解放五河的战斗中。”顿时，一颗慈善的船家女爱心被震撼了，一种爱国拥军之情油然而生。于是她当即向组织上表示，愿嫁给淮河战役的英雄刘孔基。

岳立珍继续说：“但是，家庭及社会上的各种压力接踵而来：一是父母和兄嫂坚决反对我，甚至表示如果这样，就和我断绝往来，永不许踏上自家的船。二是很多人认为我可能是想贪图刘孔基的钱财。三是谣传刘孔基会和国民党军队干部一样休妻再娶，找两房老婆等等。这些冷言冷语的讽刺挖苦，像一条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这丫头不是傻子也是愣子，要不好腿好胳膊的人这么多，为啥相中个残废人？’‘真没出息，往后看你脸往哪搁？也不为自己的父母兄嫂想一想！’母亲是个倔犟人，她说：‘你们一天不分手，我就一天不吃饭。’谁知她真的开始实施绝食措施，在一两天不吃不喝后被劝勉强又吃了一点点东西，如此持续几个月。我的兄嫂和母亲粒米不进，逼我一定要去找刘孔基摊牌。刘孔基买了些水果礼物，鼓足勇气去看望我妈妈，没想到妈妈却一声不吭地走进船舱，使劲地关上门，小刘尴尬万分，只能离开。小刘走后，妈妈又和我大吵一番，并威胁我说：‘你们如果再不分手，我就回老家离开船上走了！’‘娘，你不能这样，人家在战场上英勇负伤致残，是为国为民，如果我们都拒绝他们，那么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我们的家？’我当时心中暗想只有他这种人，为了我们今天更多人的幸福，为国流血流汗才更应该有家庭幸福，如果姑娘们都不爱他们，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把盐吗？不管怎样，我们不能不讲社会良心！我嫁他嫁定了！”

“我面对社会上的冷言冷语及不堪入耳的话，根本没当一回事。这是对爱情、婚姻一种世俗的偏见，我痛心这些人走出‘迷宫’。我坚信自己没有错！嫁给战场上的英雄无尚光荣。难道人间的爱情只是健康人的专利，只属金钱、地位？为了证明心上人刘孔基的清白事实，我们双双回到刘孔基的故乡河南省永城县农村做了番深入调查了解。”

“怀着敬仰的心情，我和初恋情人刘孔基走进河南省永城县新桥乡刘庄村，也走进了一段沧桑的历史。刘孔基，1921年就出生在这个贫穷普通的刘家庄里，他13岁时母亲就过早去世了，姐弟6人，父亲养不起他们，就把刘孔基和五弟刘孔坤送了人，刘孔基逃荒要饭在南京被日本人抓去做了童苦工，后逃出重围回到家乡。待刘孔基长到10来岁时，血气方刚的他萌生了抗击日寇的决心。父亲恐怕他有什么闪失，十分担忧。刘孔基劝说父亲：好男儿当保家卫国。父亲无奈，只好让他出去闯荡。1946年春，排行老三的他找到了新四军陆军第五部队首长，要求参军，首长被他千里迢迢讨饭投军的诚心所感动，当即安排他入了伍。由于作战英勇，当年他就火线入党并被提了干，当了年轻排长。”

“1948年在解放河南开封的一次战斗中，他一条腿被炸，受了重伤，经多方抢救，性命虽保住了，可是他的整个一条大腿及大胯骨被高位截掉，从此离开了战场。他的兄妹6人中，有4人先后参加了革命。他的五弟刘孔坤参加了朝鲜战争，当了团长。三弟在解放五河时光荣牺牲了。当我们这次回到故乡老家时，全村人都立刻愣住了，他家中一直认为他也牺牲了，地方政府还为他家挂上了双烈属的牌子，直到这次我们双双回去，才知道他还活着。更谈不上家中休妻有原妻了。”

“各种谣言不攻自破，对于这样一个苦大仇深，饱受煎熬，并且为党和人民作出极大贡献的家庭，对刘孔基这种忠厚善良的老实人，怎忍心拒绝他呢？他最值得姑娘们爱慕。”

“1956年的春天，我豪不犹豫地做出了一生中重大选择，嫁给军人刘孔基。婚礼是组织上‘非常男女速配的’，异常朴素简单，一辆人力黄包车披红挂彩地把我从船上接到刘孔基家中。当时政策上有优惠，党组织为我们这对速配男女分得一间小草房，于是我从此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船家姑娘。虽说是新婚，在那个时代，洞房其实就是一间小草屋及一张简陋床铺，一些简单生活用品而已。”

新婚的幸福是短暂的，而以后的半个多世纪人生中，我们的女主人公岳立珍，她的花样年华就是在护理战斗英雄刘孔基度过的，她撑起着这个特殊家庭重负下的这方天，度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辛劳，及漫长的风风雨雨历程。

二、自强——扬起人生的风帆

“我是个健全人，而我婚后的丈夫却是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残疾人。我们并不都是出于对残疾人的同情和怜悯才做出这种选择的，爱就是爱，对方的残疾并不能妨碍我们去追求真、善、美。社会的偏见，家庭的阻力，更没有力量阻止有情人终成眷属。既然组织上牵线有缘成了家庭，就要彼此自强、奉献才能获得幸福。当时，刘孔基每月仅有46元工资，而我又没工作，一年后家中又添了一个女孩，丈夫的腿还经常发炎、住院，不能上班。为了生计，我煞费苦心，开始去血站卖血，帮人织网兜、绣花鞋垫、卖鞋帮等，但还是不能维持生计。我慎重考虑后，让丈夫刘孔基提前退了职，用退职的钱买了两间小草房，做起了洗照片等小生意。丈夫缺腿不能走动，我就让他看守门面接活干，外面我像一棵参天大树全由我照着。我虽吃尽千辛万苦，但从未在丈夫面前落过泪，从不做攀登丈夫大树的青藤。”

一个旧社会贫穷船家女，不识一个大字，做洗照片生意养家糊口谈何容易。别人不愿教她，她偷偷地扮成顾客用心观察，偷偷地学。她把洗照的配方、操作的程序一一记在脑子里。尽管她读不懂说明书，尽管她多次配液不成功，付出了很多血本代价，但苍天不负苦心人，一个聪明伶丽的船家女，终于苦苦学会了养家糊口挣钱的技能，这一天，她兴奋得两整夜未睡。

“平日里，丈夫刘孔基的生活起居完全不能自理，我就是连自己生病发高烧也不能躺着，还要咬着牙挣扎着给丈夫做吃烧喝，把屎倒尿。以前我们家中太穷没有厕所，我每天都要起五更睡半夜地去远方倒马桶。就是生孩子期间，我也根本没有坐月子休息可言。孩子刚落地，我就得下床挑水烧饭。大女儿广兰出生在寒冬腊月，月子地里，我每天披星戴月地摸到淮河上用石头砸开冰冻洗尿布、洗衣服，其中的艰辛，没有经历的人就根本无法体会。我一生生育了四个子女，都是我自己去医院生的，而且从未做过一天月子，至今我留下了一身关节炎。每逢阴雨天，全身都像针刺的一样痛。”

“大孩子广兰刚满周岁，我四点起床用木桶挑了三挑水，又帮邻居大娘挑了一挑，谁知肚子开始就疼了，饭没吃一口就往医院跑，此时二孩子刘光耀又出生了。那年月无计划生育，生活异常艰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真是度日如年啊！我是个倔犟人，常言道‘有志不在人字后，生性只当箭的锋’。每天我都第一个迎接日月星辰，率先穿透风雨寒暑，是甘、是苦、是辣？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大炼钢铁时，我为了挣钱养家糊口，也响应了党的号召。当时大女儿刚2周，二孩子子才18天，凌晨3点我就起床搞家务，麻利地安排好丈夫的早中饭，5点钟我就背一个抱一个，每天步行往返30余里到市西郊钢铁厂砸矿石，抬石头，以挣钱养家糊口，撑着家庭这个‘汪洋中的一条小船’。由于繁重的体力活，再加上我还未满月，多少次我鲜血流透了下半身，当场昏死过去。”

“在那个特殊年代里，尽管想尽一切办法谋生，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火热般的煎熬没有吓倒我。我偷偷地瞒着丈夫，背着不知事的孩子，照常每月一次地去血站卖血，每次400毫升。这一连竟卖了20多年，抽去我身上4.8万毫升鲜血。每次从血站抽完血回家，我尽管心力憔悴、头昏眼花、疲惫万分，但仍强打精神忙这忙那，在丈夫面前不漏半点‘马脚’。”

“每当我用自己卖血换来的钱为丈夫和孩子带回肉包子、点心和水果时，忠厚的刘孔基看着我日渐消瘦，心里一直纳闷，而我每次都用是政府给的补助来搪塞。直到有一个飘着大雪的深夜里，因市血站急需用血浆，连夜就从常献血名单中按地址找到家门：‘小岳、小岳，快起来，快救人啊，快没命了……’。丈夫老刘这才得知真相，然后他一把抱住我痛哭道：‘我这个少腿没用的男人对不住你呀，太拖累你了，让你太受委曲了’。他爬在床上不吃也不喝，恳求我再也不要去血站卖血了，‘如果你倒下了，我们全家怎么办呀！你是家中的顶梁柱，不能没有你啊’！”

“在生活极度困难的岁月里，党和政府的关心如阳光、春风、雨露，党没有忘记我们这个为国献身的特等残废军人家庭。当时市人民派出所刘所长被辖区内生活着这样一位特残军人妻子感动了，便把我从炼铁厂调回人民派出所6段当了居委会主任。由于刚建国时国家太穷，我每月仅15元工资，我家的生活依然困难，我依然要为了补贴家用去卖血。真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在淮河船上生活的父母由于贫病交加相继去世了，留下了一个苦命弟弟及小妹。常言说有父从父无父从兄，我是大姐，我有责任抚养她们，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领上了岸。”

“俗话说宁添一斗不添一口，我那时又生育了第三、第四个孩子，加上弟妹，一家八口吃喝生计全挑在我的瘦弱肩头上。在极度困苦的年月里，我和丈夫一同去卖过血。后来丈夫不适应，头晕眼花，他也不忍心让我再去，然后双双都监督不许任何人再去血站，但我仍然独自前往。因为那时卖血可发20元补助及可喜的糖票，那可是我家唯一的出路。”

“在我们这个家庭快要撑不住的危急关头，党又伸出了温暖之手，由时任市委程光华书记出面，为我们家特批了一间门面房。在那个破天荒的年代里，我像似在汪洋中抓住了一棵救命草。我用门面房做起了炸油条，烧地皮汤，出售酱油、年画等小生意，家中孩子多，事务杂，一家人重担全挑在一个瘦弱的我肩上。孩子要拉屎拉尿，对丈夫要端尿倒屎，孩子嗷嗷待哺，丈夫要端饭到手上，弟妹俩要生存活命…我有苦也有泪，但我从不抱怨，因为路是自己选择的，天大的困难都要咬紧牙关挺着强撑下去。”

“在国家经济最困难的岁月，党和政府仍关心着我们这个光荣家庭的生活。我虽住在一个不起眼的贫困棚户区草房子里，全家过着清贫生活，但夫妻俩恩恩爱爱从不向组织上伸手。一次，我孩子广亮生病手术，区长张素祥和天桥街道陆广兰书记再三让我写报告，准备批几千元给孩子开刀，被我婉言谢绝了。再大再多的人间苦楚和风吹浪打，苦熬苦撑着度春秋。我岳立珍凭着良心认为：党和政府在困难的情况下给俺批了门面房，时刻关心着我们残废军人家庭，我要自力更生，我要让党放心，我一定会把老刘照顾好！每提及此事，我都热泪盈眶，如果当时没有党的关爱体贴，就根本没有咱这一家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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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

真的很佩服她老人家，真的好苦。这么多年这么艰辛的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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