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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代景民 于 2015-9-8 15:11 编辑
京 敏 平原者,坦坦荡荡,无遮无拦,无山无峦之陆地也。乡村者,有别于城市,星棋布于平原,务农为生之农居点也。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黄土造人,一把巨斧把混沌宇宙一分为二,轻浮者为天,重浊者成地。用斧刃自西向东,划出无数曲线,划痕最深者便是黄河与长江,河流冲击,形成大片平原。仙气吹动,女娲娘娘的黄土人自然分居于中华大地,远的居住山区,近处群居于平原,于是,中华大地便有最大的平原乡村。 平原乡村,最大有数千人,如呼庄,石家庄,最小有一百或几十口了,如桑梓,刘庄。无论规模大小人口多寡,一律四合院落,两或三层小楼,房前屋后遍植杨、槐、楝、桐、榆。每至正午,鸡鸣狗吠猫咪鸭嘎鸣叫于村中,炊烟袅袅自烟囱窜出升腾于树梢之上。间或有货郎流村穿乡吆喝,酱油,香醋嘞,换大米,换针头线脑嘞。只听见东家叮叮当当的勺铲与铁锅碰撞声,西家孩子哭闹找奶声,树头知了不断不了的叽叽叫声,好不热闹!好不忙碌!好不热腾!好不欢快!间或夫妻吵架打骂的新闻或旧闻传来,从东头很快流传到西头,成了饭后谈资,闲暇包袱,床头笑料,那是乡村生活的一道猛料。 忆昔80年代,刘庄全村男女老幼居处一村,青壮劳力日出作活,日落返村。几十亩大田,男女出动,几块沃土,举村耕耘。晨晖下,社员荷锄待发,一字排列,队长一声号令,众人摆开架势,前腿弓,后腿松,腰不直,手不猛,高粱耪开始了。起初,人们齐头并进,互不谦让,很快,距离拉开,一人一马当先,二人紧随其后,三五人穷追不舍。那种紧张刺激,提心吊胆绝不输于奥运会四百米跑,日头尚在东南,新土翻出,芜草铲净,广敞的田地上,余下青青禾苗伫立其中。 五黄六月时间,麦子成熟了,微风中,田野波浪翻滚,金光闪闪发亮,麦穗曲颈,静候镰刀一刈。生产队员彩霞、福民,那是割麦的高手,六垄麦子拢起,只见二人右手握镰,左臂拦住,一个腰身躬下,等到再直身时,割麦人早已到地头,再看人的额头水珠晶晶,衬衣湿如水浸,身后只见麦捆子躺在地上,整整齐齐,排列成行,余下的麦茬,白花花明晃晃,麦捆与麦茬勾勒了一幅美丽的平原乡村的风景图画。 90年代的平原乡村分田归户,人人有田,家家种地,农民生产劳动的积极性大大提高。你看吧!他们鸡鸣即起,日落迟回,中午带饭,吃饭在地头。收麦打场,颗粒归仓的季节,家家户户,大人小孩一齐上阵,甚至老人也不闲着。望着成熟垂头的麦穗,沉甸甸的,他们喜悦不能自禁,心里藏着一个信念:颗粒归仓。于是,大人们割麦、装车、运输、打场、扬场,孩子们在老人协助下,送菜送饭送水到田间;到地头;到麦场,那种场面与气势俨然一场淮海战役。 最精彩最壮观最忙人时间是抢场。90年代初,村里没有电视,无法及时收看天气预报。有时,早上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庄人出动,西地割麦子,有人把麦粒子摊在大路晾晒,也有人把麦捆摊满了麦场,不料半上午时候,刚轧一半,就见刘庄西南方向黑云密布,浓云滚滚而来,小风之后是大风,大风刹时变成狂风,星点的雨已经够吓人,烦人的了,忽然间,咔吧一个响雷,闪电照亮西天。你就看吧,全庄忙乱成一锅粥,抢场开始了!首要是保护麦粒。麦粒堆起,装袋,女人们装好袋子,男人们一塑料袋接一塑料袋装车,运输越快越好,往往跑三趟才能运完。还没完,还有任务,麦秸要垛成垛,否则,要泡水汤了。每个人像食了兴奋剂一样,比平时的手快脚快,分外精神。站在小青沟的河堤上看,村道上挤满了运粮的四轮车、驴车与人力架车,女人、小孩子吃力地推车,好一幅农忙图。那是村民一年的收成,一年的口粮啊。没有了麦子,靠什么活着?靠西北风? 真悬,谢天谢地!麦子总算没有淋雨,运到家里了,该喘口气了。也有倒霉的,我家就有一次没有赶抢完,麦子泡在了雨水里,老天接着阴了3天,麦子全生了芽,父亲把好麦卖钱,却用芽子麦磨面蒸馒头,那滋味又粘又酸,难吃死了。 大忙之后,会狂闲一天,因为地里场里积满了水,人蜷缩在床,呼呼大睡,该放松歇歇了,睡它个天昏地暗,睡它鸡叫不起,饭熟不吃,呵骂不开门,直到饥肠辘辘,太阳摸进来,才慵懒起床。真叫一个舒服。 二十年过去了,我考入上海读书,工作定在杭州,好久没有回村居住,更没有机会参加乡村劳动,很是怀念那段农村生活的日子,听说农村发生了改变,不知到底怎样? 今年暑期,省亲返乡,小住廿日,对今日乡村之状况目睹耳闻,感同身受,心生戚戚焉,酸楚与惆怅,怅惘与茫然齐袭心头。80多口人的村子哪里寻得到十几年前的热闹、欢乐与和谐?视野所及,尽是坑洼的道路,稀少的人口,贫乏的精神生活与无助的生命。 从村子东头朝西头望去,人是寥若晨星,只有老人与婴童坐在路边,无助无聊。砂礓路的村道长满野草野花,田里的生产路尘土飞扬,路边上堆满了牛猪粪便,一切都在提示着我的乡村处在近乎原始的生存状态。 面积不大村子里,开了三家养殖场,村西小青沟,沟水满满,却是火电厂排来的污水。养殖场中两家养猪,一家养牛。场里大小粪便直接排出,流在大路边。炎热天里,全村弥漫着一股腥臊气味,村子上空,穹庐之下,苍蝇蚊子嗡嗡蜂鸣,一明一暗搞人身攻击,更有甚者,绿头苍蝇排队于墙壁,墙根,任你绞尽脑汁,穷尽斗法,也无济于事。 乡村生活,上厕所是一难题,尤其习惯马桶的人。这里的厕所,皆旱厕,周围砖头垒起,地上挖一深坑,人蹲在坑上,解决“个人问题”,简称“蹲坑”。冬天好说,夏季时候,最难忍受。一旦入厕,。蚊子闻味而来,倾巢出动,叮你屁股咬,左边撵跑,右边上来,右边撵走,左边上来,一痒,再痒,防不胜防。二十多天假期,我很少去厕所,除非小便。遇到“蹲坑”,就去村外。村子西北角的大堤,地势高,环境亮,重要的是隐蔽,这是一个“蹲坑”绝佳去处。早上起来,蹲在高高土堤之上,晨风拂面,少去蚊子捣乱,倒也是一种享受。唉,苦中作乐。 村子里的青壮劳动力基本进城务工,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与父亲同辈分的几个叔叔,年已近八十,个个老态龙钟,颤颤微微,令人油然生发酸楚怜惜之意。当年的他们都是生龙活虎,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小伙子,他们有的当过小公社书记,有的做过村里会计,有的干过生产队长,为生产队与人民公社奉献了青春与激情。而今天,无人管理他们的生活起居,与人谈天,精神娱乐更是没有。等待他们的是每日不变的白馒头大米糊糊夹馍酱。这是最奢侈的享受了,睡了吃,吃了睡,睡了再吃,这种简单枯燥的生活在重复,还能重复几天呢?我躬身自问。 一天中,只有到午后四点,才能见到老叔老伯们。一到节点,便开始出门。炽热的夕阳斜射在佝偻的身躯,霜白的头发之上,他们彳亍地行走在坎坎坷坷的土路上。 老人们都有自己的儿女,却无法常年做到子孙满堂,儿孙绕膝,承欢身前身后,命运指向的只有孤独终老。孩子们大多在外省或本省打工,即时住在本县,谁都懒得回乡,不必说住在乡村了。在儿女的眼里与心里,听老人唠叨与忍受蚊蝇嗡嗡是一样的,一样的难捱与悲催。更难忍受的是,垂垂老矣的父母脏乱的习惯。 村子里,住着的空巢与留守老人,俺叔是典型之一,却又不完全是。婶子去世20多年,他鳏居在村。养育四男一女,无一子身前伺候。只是独自生活,一日两饭,早饭十点,晚饭四点,时间大部分在睡床上度过。他的孤独与寂寞,只有我最懂。四个儿子里,两人住县城,一人上海打工,老大务农,临近而居,二人极少交流。有人说是两人性子怪倔强,导致互不理会。我倒不以为然。父亲自小没有管好儿子,儿子自小也就不会怎么敬畏父亲。原因很简单:溺爱。每逢回村,我会劝他,“好好活着”,却总听到这样的回应,“唉,活着没啥意思,早死算了。”再次劝慰,“叔,你活得长寿,儿孙自然长寿。有遗传的呀”。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把佝偻的头,突然抬起,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我,“真的吗?” 二锁,又一类典型。生了第二胎,是双胞胎,本来皆大欢喜。不料,他与老婆在外地承包土地,把2个孩子交付奶奶代管,而奶奶近八十岁,哪里管得好。在农村,以老带幼的教育方式非常普遍,这是南下打工潮的后遗症。民工为南方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同时,家庭与孩子的牺牲也更大。他们抛弃农田,撇下幼子,扔下老人,乡村成为空心,家庭变得分离。第一次见到二锁的两个小儿子时,他们看上去简直野孩无二。夏天里,二人一丝无挂,满身土灰,满面污垢,晒得流油,非洲人一般。见到生人,起初,胆怯无语;混熟了,便无所畏惧,无话不讲。你对他们好,他们屁颠屁颠地,跟在你身后。有时别人的话,不高兴听,常会唾沫啐人。人长得很瘦,饥一顿饱一顿的,有一次,我把喝剩的半瓶“六个核桃”当作垃圾扔在了坑里,两人争抢着要喝,很快喝了个精光。父母不在,孩子就是稻草。 乡居的日子,除了三餐做饭外,我无事可为,无人可见,一是找不到同龄人叙旧。因为不逢年过节,打工之人都不在家。即时在家,也是早出工晚收工,两头见不到人影。晚上回家拖着疲惫的身躯,哪里有精力应付我无用的客气与寒暄呢?二是好久不见他们,心生陌生之感,如一道鸿沟横拦,寻找不到孩提的纯真与亲密。也许是环境、经历与背景的隔阂吧?唉,造化弄人。 刚进村的时候,见到留守的乡亲,从盯着看我的眼神与寒暄中,找寻不到期待的感觉与味道。在眼神与言语中,我似乎读出了他们对我的一种渴望,一种需要,他们每天要为生活而忙碌,可悲可叹的是,努力了付出了,哪里有对称的报酬与报答,我帮不了他们。 他们给我算了一笔账:一亩地春秋两季收入2000元,全家10亩地,收入2万元,扣去化肥农药,剩不下多少钱收入,打工却可以赚到五六万,种地彻底没有希望。对于我这位杭州来的“大人物”,他们报以热切的希望,期待高薪而轻松的工作,甚至幻想我直接出钱帮助他们。 所以,一段时间,我无话可说,无事可做,无处可走。白天,阳光白花花,热浪阵阵翻滚。我龟缩在四合小院里,整理与清洗旧房子的家具和衣物,躲在葡萄串与盘柿子的阴影里,听蝉儿最美和声。夜晚来临,阳光退隐,凉风吹来,蚊蝇藏匿,北方平原农村开始蛙声一片,虫儿低唱,却更显出出村子安静与闲适。 晚饭后,我手拿电筒,流庄串村,一树又一树,照射那些新出土的知了,把他们统一放在瓶子里集合。一个晚上下来,我徒步行走四五个村子。月光下,我走在村道上,两旁长满黑魆魆的玉米,对影成三人,凹凸起伏的砂礓路,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不小心,脚尖触上礓石,一个跟头,就会绊倒在地上。 这种滋味,只有经历才能知道。 按往常情况,傍晚时分,村子早该是炊烟升腾,铲勺叮铛情形了,该是呼儿唤孙,呼朋唤友,灯火通明的时间了,现在却无从看到这种人间和谐景象了。走进一个村子,间或会发现一束弱弱光芒,从屋子里照出,两三条家狗吠叫,7点过后,灯熄声止,全村陷入沉寂与荒凉之中,如轮船坠入大洋深处。 呜呼!我的曾经的乡村,或许在梦里,在笔底能见到吧。救救吧,我的乡村,日渐败落的故园。救救吧,乡村孩子,无人教化的后代。救救吧,乡村老人,孤独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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