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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狼外公 于 2014-11-7 23:5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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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退休了，每个月拿着不菲的退休金。她不满足，开始创业，开了一家养老院。
在中国传统的观念里，只有无儿无女的老人才去养老院，而无儿无女的老人很少，所以刚开始养老院生意很差。然后大姨开始打广告，广告的主角是外婆。大姨连哄带骗让外婆来了养老院，这是告诉所有人：我把自己母亲都送来了，以后有老人来，待遇和我母亲一样，男的我当做父亲，女的当做母亲。就这样，外婆成了第一批住进养老院的“原住民”。 慢慢地，大姨的父亲母亲多起来了，养老院开始初现规模。这时我发现，养老院其实是神经病院，是加了年龄限制的神经病医院。 有一老头甲，天天守在门口，碰到男的就上前握住他的手，亲切的叫哥哥。我每次去看外婆，都会莫名其妙相逢一个从时光里穿越过来的年老弟弟。我想，在老头甲的生命里，肯定有一个位置很重要的哥哥，但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老头甲是张国荣的粉丝。所以当他握住我的手叫哥哥时，我没有反驳，我假装是他哥哥或是他的偶像张国荣，踏着光阴与他会晤。 有一个老头乙，据说是军官出身，每天喜好喝几杯酒，然后非礼保姆。他说保姆是他买过来的，他要保姆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还写了一张卖身契，要保姆按红手印。大姨和保姆拿他没办法，骂他没用，打他不敢。所以只有叫他儿子过来，他儿子一过来，老头乙站得笔直，像个犯错的小孩低头听他儿子训斥。这时，父亲成了顽皮的孩童，原先顽皮的孩童长大具有了父亲的权威，然后就出现了儿子训老子的场面。当老头乙的儿子跟大姨和保姆表示歉意时，我看到了老头乙幽怨的眼神，他无奈地走进房间，我知道他肯定在构思新的卖身契。 有一对老夫妇，白天恩爱，两人你侬我侬，晚上打架，两人鼻青脸肿。 有个老头，每天想着逃出养老院，数次迷失街头被好心人送回来，后来直接被锁在屋里。 有个老妇人瘫痪了，坐在轮椅上，一到食堂看到人多就哭，撕心裂肺，泣声响彻全院，以至于后来听到哭声大伙就知道开饭了。 外婆整天跟这些怪人在一起生活，我觉得是折磨。但我不敢说，因为亲人们都在表扬大姨，说她孝顺，开养老院赡养外婆，让外婆有所依，不孤单。 我双休日都骑车去养老院和外婆唠嗑，我想念外婆，不想念养老院。养老院的房子都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有酒精的，有消毒液的，还有随处漂浮着死亡的味道。 在养老院唯一喜欢的就是和外婆一起晒太阳。太阳充满能量，它能驱除外婆身上养老院的味道。 有时风起，满院的桂花随风飘散，带来一股股清香。风儿吹着，花香飘着，阳光枕着，我坐在外婆身边，笑得灿烂，这时，外婆和我一样年轻，真的，如果时光能停，外婆就和我一样年轻。 二 养老院生意越来越好，我走在里面的危机感却越来越大。满院子的人，满院子的慈眉善目，可谁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或许他们看着我，有的想上来认哥哥，有的想上来练身手，有的想上来给我签卖身契，有的想上来跟我痛哭人生的不易。 听说外婆换房间了，我跑到二楼找外婆。原先的房间因为地理位置好，被大姨高价给了另一个人。外婆不能阻了大姨财路，无奈从一楼高升到二楼。新房间位置偏僻，阳光照不到，里面空荡荡的，外婆独自坐在窗口发呆。这好像一幅画，我看到后感到了满画卷的孤寂。 看到我来，外婆很开心。我觉得房间换到楼上，以后吃饭，散步都不方便，这是个糟糕的决定。 但外婆说楼上环境好，又清静，能好好休息。 那时候，我没有想太多，也想不了太多。然后有一天，母亲跟我说她去看外婆，外婆不在房间，她找了好久，才在二楼的公厕找到外婆。那时外婆搬椅子坐在公厕的窗口晒太阳。太阳很吝啬，光热无穷的它透过锈迹斑斑的窗口只给了外婆一点点的施舍。 我很震惊，但只能震惊，我做不了任何事，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也搬上一把椅子坐在外婆旁边，希望公厕够大，希望窗口够大，希望阳光够大。 那时我害怕长大，害怕长大了变老了也会成为养老院的一部分。那时候我又期盼长大，期盼长大了有能力让外婆脱离养老院。 有人去看外婆，就会带礼品，人去的多了，礼品却不见得多。因为礼品都被大姨拿走了，她说自己身体不好，要补给。她拣走了一些，留下一些。外婆房里留得最多的是牛奶和饼干，这说明，大姨不喜欢喝牛奶，吃饼干。而母亲告诉我，牛奶和饼干不值钱，大姨不要。我说那值钱的呢，母亲说大姨替外婆藏起来了。 大姨和老头乙的儿子一样，喜欢角色互换。她时常批评外婆，对外婆发火，外婆对我们说自己怕她。外婆说大姨一瞪眼，一说话自己就紧张，心跳加速。我说，你是大姨的妈妈啊，哪有妈妈怕女儿啊。外婆说，那是以前，以前我是她妈妈，她是我女儿。现在这么大了，没妈妈了。听了外婆的话，我意识到原来当妈妈是有时间限制的。 舅舅们每个月扔点钱过来，就继续心安理得的当儿子。外婆说，舅舅们有了舅妈们后就不再是以前的儿子了。以前是听妈妈的，现在是听舅妈的。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其实儿子们也是水。外婆的子女全泼出去，收不回了，他们都忘了曾经爱他们的外婆，湿了自己一身。 但有的姨妈，有的舅舅还是愿意做外婆的子女的，只是他们认为自己人微言轻，说话没分量，对很多事没有发言权。他们能做的就是当外婆的面批评那些不孝顺的，这时候他们很自然的排除了自己，觉得自己善良，孝顺。如果大姨在，他们会拉上大姨一起批评别人，如果大姨不在，他们会把别人拉上大姨一起批评。 这是我在外婆那熟悉的一种家庭环境和关系。舅舅们，姨妈们善于背后批评别人，不善于自我批评。他们善于人后很愤怒，人前很友好。一个个都是资格很老的演员，都该拿大奖。 母亲说外婆在养老院过的不好，我说那我们把她接回来。母亲说不能接，我们没有权利，只有舅舅们才有权利。 我说那我们让舅舅们把外婆接回来，母亲说不能说，我们没有权利说。 我很迷惑，我们不能接，也不能说，那我们能干什么，我们是不是也要和所有人一样假装外婆在养老院过得很好，很幸福。 三 外婆在养老院过得很好，很幸福。 她安静的坐在公厕晒太阳。 她花很多时间挪步去食堂吃饭，又花很多时间挪步回房间休息。 她把别人送的高档营养品给大姨，让大姨保重身体。 她想着舅舅们，感激他们每个月的生活费。 养老院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它让人可以忽略时光的速度，苍老得快速且不易察觉。因为很多人觉得进了养老院，你就有资格老去，有资格痴呆，有资格等死。 我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养老院和我的生命绑在了一起，我讨厌它，但我必须假装笑脸去迎合它。 直到有一天，外婆说，自己累了，想回家，舅舅们明白过来，一起来接外婆离开养老院。这一刻，我等了很久，这一刻，外婆也等了很久。 人老了，就该走。外婆回到了乡下，在自己的房子里走完了一生。舅舅们，姨妈们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人们都说外婆这辈子很幸福，有孝顺的子女，有风光的后事。在人们的赞扬声中，舅舅们，姨妈们也觉得自己善良，孝顺。 很久以后，那是个阴天，我路过养老院，下意识的朝二楼公厕的窗口瞅了一眼，若有所思，心里说一句：外婆，今天没有太阳，你就不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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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7 23:5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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