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

张香蒲

我在薛湖的时候，那时也就十一二岁，舅舅经常带我到集上一家理发铺理发。到了那里，舅舅和理发的师傅打着招呼，他们看起来彼此颇为相熟。
理发铺是一家私家店，二位师傅都是男的，其中一个年纪很大了，胖胖的，穿一件白衬衫，留着光头；另一个年轻的，似乎是老师傅的女婿，也许是徒弟。他很温和，不爱说话。给我理发的时候，舅舅他们经常聊着天，老师傅说话时表情很生动，一些社会上发生的事情从他嘴里出来，常常变成“熟熟”的味道。
后来，舅舅不带我去，我也一个人去。
那一带俱为老街，加上处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满街多数时间充满尘土。我的记忆中，喧闹，幽深。我从学校出发，要走很长一段路才可到达理发的地方。我和那年轻的师傅渐渐熟悉了起来，有时在集市上，并不理发，碰见了，也会点一下头，甚至招呼一声。现在想来，那位年轻师傅也有三十四五的年纪了，当时我能有如此待遇，很有点被尊重的感觉。下完雨，街上泥泞满地，一个一个很深的脚窝，一汪汪的浑汤水。这样的天气里，去理发店理发，不啻于一次小小的长征，到了店门口，总要伸脚到一边的墙槛上，刮掉鞋底很厚的泥。我也记得，傍晚去时，理发店里间，深深的天井里传出的饭菜香味。
只是这种带有惯性色彩的和谐，在后来一次突发事件中被打破了，并因此永远中断掉。那天下午，我又去那家理发店，如往常一样等待，然后坐在那张诺大的理发用黑皮椅上。店里只有我一个客人，而那老师傅也不在；理发店里有点冷清。我心无旁骛地等待推子触及发梢的一刻。
现在我始终能确信一点，那位年轻师傅应该是面带微笑的。这是他长期留给我的印象。可他那天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开始就用电推子，而是先弄湿了我的头发，然后拿着一把梳子和电吹风机，并反梳了我额上的头发，用呼呼的热风吹着。他的举止，让我感到他加于我的照顾。
我轻轻感触到了这种照顾，思维却被潜意识的惯性所控制，来不及想清如何处理，仅仅以为一次平常的理发而已。过了一会，当他温和地口气提醒我看一下时，我才注意到镜子中的自己，并一下子愤怒了起来：我的头发前沿，完完全全被搓了上去，显出了圆圆的额头，异样于我平时的习惯发型，过于成熟，甚至有些“丑陋”。我一下子被惊住了，从脚底到头顶抑制不住的失望，我情不自禁开始扭动起身子，嘴里低低咆哮起来：“……，不行，……哎呀什么？！”我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扒拉了一下前额上的发型，“改过来！”我几乎咬着牙在说。
场面有些凝滞。他显然也想不到我的反应竟是这样，脸上一下子变得尴尬和严肃。我则蹙着眉头，催促他赶快把搓起来的头发给弄回去。
理发的正常过程这样被打乱，当时的情形还没开完头，就又匆匆结了尾。其实我也顾不上后来的效果了，那种尴尬的空气，愤怒的情绪让我实在有点喘不过气来。所以给了钱后，我马上匆匆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愤怒又有点不知所措，简直还有点莫名其妙，一直到宿舍都缓不过劲来。我打来热水，重洗了头，拿着梳子扒拉了半天头发，直到梳出一个自己觉得可以接受的发型，才抹掉了不快和沮丧，重新去见人。
这件事情后来渐渐淡忘了。那家理发店，我却再也没去过。

flying

虽然是一件小事，却写的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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