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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猪 作者: 曹一星 在六七十年代的豫东农村,年事儿是从“吃罢腊八饭”开始办的,年味儿是从“嗷嗷”叫的杀猪声中浓的。 我二舅人高力壮,是当地有名的杀猪头子。一进入阴历十二月,二舅就东庄请,西庄叫,不提前预约,都排不上号。1977年腊月,我家准备杀头猪过年,一给二舅捎信,他就爽快应许:“明天下午!” 父亲对杀猪也挺在行,可惜身单力薄,掂起杀猪刀就心慌手颤,命里不该吃杀猪这道饭。父亲第二天早上就给猪断了食,上午在家后树行里空地上连挖一圆坑和一长方形坡坑,拉来生产队磨油的大铁锅坐在圆坑上,从水井里挑来水,倒满锅。又在两棵长得很近的槐树间,站在架子车上用铁条拧根像单杠似的横棍。父亲还推来木拖车,搬来扇旧木门平放在上面,并招呼大梁、毛福、铁头三个后生下午去帮忙。一切准备就绪,专等二舅来杀猪。 午饭后,天空飘起雪花,但全村老少汇集在杀猪场看热闹的兴致一点未减。说说笑笑,胜似过年。父亲扛来几捆秫秸,烧水。母亲牵着猪,猪一见恁多人,感觉不妙,扭腚就往猪圈里跑。母亲哪能拽得住,只好跟着猪折回家。在猪圈内,母亲抚摸着惊魂未定的猪,眼里闪着泪花,像自言自语地说:“俺也不忍心啊,你是阎王爷的一道菜,谁也莫怪”。待猪的情绪稳定后,母亲连劝带拽,又叫我拿根条子在后面撵着,猪很不情愿的被“牵”到杀猪场。 油锅里的水刚冒泡儿,只见去姥姥家的田间小路上,二舅扛着猪梃杆,提着杀猪行头,大步流星走过来。雪人似的二舅直奔杀猪场,他边和人们寒暄,边弹去火车头帽子上的雪花,脱掉棉大氅,系上油光光的围裙。二舅挽好袖子,向父亲及大梁、毛福、铁头一挥手:“捆猪,上!” 二舅跃到猪前,一猫腰,双手卡住猪的后腿,胳膊一挺,三百多斤重猪就四蹄朝天了。此时,父亲、大梁、毛福和铁头一拥而上,有的扯猪绳,有的薅耳朵,有的拧猪腿,有的拽尾巴,在“一二三”号子声中,猪被抬起抛到门板上,让猪头伸出门板外,然后七手八脚将猪死死按牢,任凭猪恐惧地发出凄厉的嚎叫。二舅腾出手来,操起尺把长的钢刀,上前一步迈到猪头前,割断猪绳,把刀背放进嘴里叼着,左手使劲搬住猪的下唇,右手在猪的喉管处拍扫两下,掸掉尘土,接着抬手取下钢刀,一刀捅入猪的喉管,拧了一下,顺手拔出,把带血的钢刀又放回嘴上叼好,双手勒住猪头,鲜血从刀口处哗哗地淌入下面的黄瓦盆里。开始鲜血一泻而出,喷几股之后就慢了下来,继而滴滴答答。二舅从嘴里取下刀,放妥,把猪头又摇了几摇,又流出一股浓血,那是窝在猪脖内的血。二舅喊母亲:“完了,快把猪血端走,多撒些盐,搅匀放好”。 紧接着,二舅提刀在猪的一条后腿上切一个口子,然后把那根两米多长的铁梃杆贴着腿皮往里捅,将猪身的有关部位捅了一遍,抽出。之后,他弓下腰,一只手攥住那条猪后腿,另一只手揪住刀口处翘起的皮子,用自己的嘴巴对准刀口,使劲地往里吹气。二舅吹猪,脸憋得像关公,吹一阵,让人拍打几下,重点是猪的四肢。待猪全身鼓胀得圆乎乎胖滚滚的连耳朵都支棱起来时,便随手用一根细箐绳将猪腿上的那个刀口缠紧扎死。二舅站起身,清清嗓子擦擦嘴,弯腰用手试试水温,便叫父亲及帮手把猪架起放在盛满开水的大铁锅上。先烫头,后烫腚,再让猪在热水里翻个身,接着就是褪猪毛。二舅手握一只专用铁刮刀,嗖嗖嗖,所及之处,毫毛不留。其他人也不闲着,父亲用秫秸疙瘩捅猪身水下部分,大梁、毛福、铁头攥住猪腿猪耳朵,拔的拔,薅的薅,一会功夫,黑猪全身就白光光的了。 二舅放下铁刮刀,拎来两个大铁钩子,分别钩住猪的腚尖,然后大家一声“嗨”,拽托起白胖胖的猪,“咔咔”两声,将猪倒挂在父亲上午绑的横棍上。 二舅对挂着的裸猪用手泼遍清水,又用刀找找猪毛。待二舅擦净钢刀,正准备开膛破肚时,周围的人们哗地围拢过来。石头婶子说孩子尿床,抱着孩子就唆猪尾巴;孬蛋和铧头趁人不备,拧掉俩猪蹄甲子就跑,晚上想点猪油小灯;三弟抓住二舅的围裙缠着要猪尿泡,想吹鼓了当皮球玩;几个年长者指指点点,说这块腿子肉包饺子好,那段儿猪肋肉当礼菜棒;建国嫂子的毛娃子哭喊着“妈妈我要吃猪”,骚虎大娘喊着二舅的外号说俏打诨;小孩和狗在猪肉架子下乱窜……. 二舅手持钢刀不敢下手,气得猛踢脚下的黄狗,阴着脸道:“都离远些,大年下,碰住都比害眼厉害!”人们见二舅急了,便笑着后退了。 二舅耍开膀子,旋即割下猪头,继而一刀开膛破肚,摘下内脏,取出下水,然后换用大砍刀将猪肉从头到脚,劈作两扇儿,挂在两边。二舅顺手挖把冒着热气的猪膘油,放进嘴里,嚼嚼咽下,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问母亲:“留哪块?”母亲满足地说:“这些猪血猪头猪内脏猪下水,算过个肥年了,别的就不留了。” “辛苦唠唠一年多,恁会过咋,我当家了,留条前腿,让几个外甥过年多吃顿肉,剩下的,我砍了卖了。”二舅说罢提刀卸掉个猪腿,扔在门板上。 那年,集市上猪肉价格九毛五一斤,因我家猪肉不用报税,又是热猪肉,二舅把父亲找来的杆秤挂在猪肉旁,就和父亲商定:八毛钱一斤。现在想起来,真够便宜的,那可是喂麦麸子喝涮锅水养了一年多又没掺任何添加剂、瘦肉精没打水的纯正的家猪肉啊! 乡亲们围拢过来割猪肉。我建议父亲记一下猪肉帐,父亲不屑一顾:“本庄本团的,有钱吃肉,没钱也得过年,记啥,有钱给,没钱不要。”尽管父亲不让记,我还是根据父亲和二舅的“喊话”用铅笔头在体育牌烟盒纸上暗地里写下:队长12斤,卫星的爷6斤,进步的二奶奶4斤,sao虎6斤,尿胡(壶)2斤半,朝挺5斤,黑驴4斤,难活3斤,狗咬4斤…… 二舅玩弄着手中的钢刀,要几斤,手起刀落,又快又准,秤上一约,误差不足半两。众人都夸二舅的刀法好,眼力更好。一袋烟的功夫,两扇猪肉,被二舅三下五除二卖得只剩下剔掉的几块猪骨头了。 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二舅收拾一下东西洗洗手,叼着烟卷披上大氅就要走:“我得走,俺庄上黑龟还等着我宰猪呢!”二舅谢绝大家的挽留,扛着猪梃杆,提着杀猪行头,迈开大步,穿过树林,吟唱着“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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