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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烧纸
雪不紧不慢地下着。 穆大川打开门,雪花飘进了屋子里,飘在了他的脸上瞬间化成了水,冰凉冰凉的。大川拿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 “你弄啥去?”老婆黄桂芬的声音。 穆大川迟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带了门出去。 今天不逢集又下了雪,路上行人很少。 穆大川来到街西头的商店门口,用手擦了两把脸上的雪。“大纸,一大捆。” 女店主惊诧地看了看穆大川,很少有人一下子买一大捆的,大多是三刀五刀的买。不过,做买卖嘛,开饭店的还怕大肚子汉? “有,有,刚进的,还没动头哩。”女店主满脸堆笑,“年底了,该给老人们烧纸了。俺家还没烧呢,俺那口子也不知道这会儿死哪去了。” 穆大川付了钱,又把那捆大纸包裹了一下,生怕在路上被雪打湿。 雪比来的时候大了许多,穆大川的眼睛被雪迷得快睁不开了。他顾不上这些,扛着纸往家赶,脚下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到了家穆大川把那捆大纸往桌子上一放,小心地打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十块钱的票子在大纸上很认真地比划了一遍。 “雪下这么大,买个大纸咋恁么当紧,还买恁多,贩卖啊你?!” 大川已经习惯了老婆的絮叨,也不争辩。他把印了票子的大纸装好,背在背上。“我去给凤儿烧点纸。” “给凤儿——”老婆的话僵住了,她凝视着窗外飞舞的雪花,神色黯了下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滴落,心被剜了一样地痛。 “你就在床上歇着吧,腆着个大肚子少胡乱走动。”穆大川对老婆说完,就又带上门向西北地走去。 雪下得正紧。 “要是凤儿不死,也该背着书包去上学了。”想起女儿小凤穆大川鼻子一酸,眼眶又湿了。 凤儿都死了两年了,但穆大川的心里始终迈不过这个坎,一想起来就长吁短叹,“多好的娃啊,说没就没了。” 凤儿活泼可爱,喜欢依偎在大川的怀里,摸着大川的胡茬问这问那,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大川假装拿胡茬扎她,她才挣脱怀抱笑着跑开。这一幕就像放电影一样在穆大川的脑子里不知道过了多少遍。 穆大川原本是一名民办教师,在村办小学里和一群泥孩子打交道。凤儿死后就不干了,是没有心思再去当这个“孩子王”了。 当初邻居说把凤儿埋远一些吧,免得以后他们两口子看到凤儿的小坟头再伤心掉泪。穆大川就把凤儿埋在了西北离家最远的那块庄稼地里。 路上的雪有脚脖厚了,田地里白茫茫的一片,白得有些刺眼。 穆大川把那捆大纸放在凤儿的坟前,他拍去上面的雪,但很快又落了一层。 看到凤儿孤零零的小坟头穆大川的心头又一阵难受,娃得有多孤单。按老辈的规矩,夭折的娃是不能入祖坟的。他不明白老辈为啥会有这样的规矩,要是能埋在祖坟里,他们对娃也有个照应。 穆大川颤抖着手划着了火柴,他终于抽泣起来。娃这么小,给她烧再多的纸钱她会花吗? 那捆纸足足烧了有一个小时,穆大川对凤儿说了一个小时,说得口干舌燥。 火烧尽了,穆大川躺在凤儿的坟前,任凭大雪在脸上飞舞。他的脑子里又开始过电影。 穆大川的门口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有一棵大杨树,大川在大杨树底下放了一张用粗麻绳攀的 “眼床”。夏天的时候这里凉快,半拉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到这儿来,大人孩娃都喜欢“叮”在眼床上乘凉。穆大川喜欢在大杨树底下下棋,他下棋输的时候少。他爱琢磨,总能琢磨透对手的意图,知己知彼。他下棋很认真,就连刚学会下棋的小孩子他都不嫌弃,依然下得一五一十,一丝不苟。 小凤五岁了,聪明伶俐。大川空闲时就教她数数和识字,她总能一学就会。大川从学屋里拿来一些粉笔头,小凤就拿着粉笔头到处写、到处画。 小凤在她们家堂屋里的土墙上画了一个白灿灿的太阳,一条很长的路。还画了一个屋子,几个小小人。小凤说那是她们的家。 小凤喜欢在大杨树下吃百家饭。有时候她会在穆大川下棋的时候钻到他怀里,趁他不注意拿起他的棋子胡乱地走一步,“将军!”小凤调皮大川也舍不得打她,怕她再捣乱就假装拿胡茬扎她。 还是不能绕过那一天,七月十七。 七月十七那一天,天气特别炎热。老婆忙着张罗午饭,大川在堂屋里打着蒲扇迷睡了一会儿,小凤跑来抓过大川手里的蒲扇帮他扇了起来,扇了没几下就丢下蒲扇玩耍去了。大川抓起蒲扇使劲扇了几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大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睡梦中大川领着小凤去赶集,小凤走累了,大川把她抱起来骑在他的脖子上,小凤高兴坏了。 街上卖东西的真多,一街两巷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小凤看得眼都花了,指着街上的东西缠着大川要这要那。 大川就想给小凤买一个拨浪鼓,那玩意儿小孩子见了都喜欢。他哄着小凤串了两条街也没买到。后来听人说逢大会的时候才有人卖。 最后大川给小凤买了一个烧饼。 大川还想去听戏,到了戏台那儿,只有几个小孩在台上玩耍,没有唱戏的。这戏台很简陋,平日里没人管也没人问,逢年过节戏班子来的时候才会打理一下。这不年不节又不逢大会难怪没有唱戏的,大川好像明白了。他想把凤儿放在戏台上玩一会儿,突然脚下一滑,好像是踩到了西瓜皮,一个趔趄差点把小凤扔了出去。大川一惊,惊出了一身汗。醒了过来,他抓起蒲扇又使劲地摇了几把,还好是一个梦。 “凤儿!” 这丫头跑哪去了,大川起身去找。 锅屋里也没有。 穆大川又到邻居家去找,邻居家都找遍了也没有。 “凤儿!凤儿!”老婆黄桂芬也出来四下里寻找,边找边喊着凤儿的名字。 后来邻居在池塘里发现了凤儿,丫头飘起来了。戴着红肚兜,穿着红短裤的小凤面朝下浮在水面。 穆大川发疯似的跳下池塘抱起凤儿,嘴里不停地喊“凤儿!凤儿!”可是小凤没有一点反应。她的小手、小脚丫无力地向下垂着,浑身冰凉,早已没有了呼吸。
“凤儿!”老婆黄桂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动了四邻八家。 邻居牵来了老黄牛,把小凤放在牛背上,头朝下控水。这个办法也曾救过几个溺水的娃,可是这一次却没能把小凤救过来。 “平时这树底下就没断过人,今天是咋啦,一个人都没有。” “我刚才来过,看这树下没人就走了,咋就忘了朝塘里瞅一眼呢。” “凤儿八成是想够塘里的莲花,不知深浅……” “多俊的一个娃!半晌午还见她在门口玩呢,这就没了,跟猫衔走了一样。”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老婆黄桂芬倒在嫂子怀里,哭昏了几次。 穆大川将小凤紧紧地抱在胸前,把脸贴在小凤的小脸蛋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旁院老叔叹了一口气,“这是娃的命,谁也没办法。大川,天太热,埋了吧。” 天傍黑,大川终于同意把小凤埋了。 邻居从大杨树下搬来那张 “眼床”,大哥穆青山把小凤放在上面,四个人抬着。“走吧。”穆青山说。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大川悲伤地抽泣着,大家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凄苦与绝望。 大川把小凤埋在了西北地。 但是大川不甘心小凤就这样走了,那天晚上他在小凤的小坟头前躺了一宿,他担心小凤要是醒过来跟前没有人。 小凤死后,穆大川就不再去那棵大杨树底下了,他不想再看到那个池塘。没想到平日里莲叶田田、荷花亭亭的池塘竟这样凶险,它要了小凤的命。 老婆黄桂芬精神受了刺激,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有些悲观厌世。 九月十五那天,大川要去集上听戏,老婆不让。两口子吵了一架,黄桂芬趁穆大川不在家就上了吊。 大川曾在屋梁上拴了一根绳子,绳子下面系了一个铁钩,铁钩上挂着一个竹篮子。平日里剩馍剩饭就放在竹篮子里,这样狗和老鼠就不能偷吃了。老婆黄桂芬用那根绳子上吊了。 还没走到半路大川一摸口袋就又折返家来,他想回家拿两块钱预备着买些东西回来。也幸亏他回来得及时,刚一进家就见老婆在梁上吊着。大川可慌了神了,他哪经历过这样的事。他一边把桂芬放下来,一边大喊邻居快过来帮忙。 “桂芬上吊了!”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男女老少都来了,一百多口人。有来帮忙的,有来围观的。 穆大川隔壁的邻居天阔两口子可帮了大忙了。老婆帮黄桂芬揉胸口,又是捶背。天阔抄起擀面杖和搪瓷盆爬到了穆大川的屋顶上。“咣!”他用擀面杖敲一下搪瓷盆,“桂芬回来吧!” “回来了。”天阔老婆在下面答应着。 “桂芬回来吧!” “回来了。” 天阔夫妻二人一唱一和,不知喊了多少遍,应了多少遍。 这是老辈传下来的“叫魂”。村里老人说这样能把还没走远的魂魄叫回来。 穆大川是不信“叫魂”这一套的,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就由他们去吧。 黄桂芬还真被“叫”回来了。她缓过来一口气,咳嗽了几声就恢复了神志。不过穆大川不相信老婆是被“叫”回来的,打死都不信。 大哥穆青山赶来后,使劲扇了大川一巴掌。 每次回忆到这里,穆大川就会一阵抽泣。 天黑了,雪也停了。他起身又对小凤说了好多,千叮咛、万嘱咐,天黑透了才往家里赶,不知道老婆这会儿在干啥。两年了,老婆又怀了孕,挺着个大肚子。他们打算过了年开春就去城里找个营生,离开穆家寨心里可能会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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