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忆祖父。

妙笔生花

清明节忆祖父

    那年冬天，第一场雪之后，他就病倒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他的病情也一天比一天严重，最后连行走起来都成了困难。但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一声呻吟，反而经常看他倚靠在床头，和前来探望的亲友笑着打招呼，神情泰若自然，语气平稳，很难看出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

    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在打点滴。村头的“先生”正试图借着窗边的光亮找到他手上的血管，然而，过了良久，却仍无从下手。由于长时间病痛，他的双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了，干枯的几乎没有任何脂肪，皮肤紧贴着骨头，使得血管特别突出。“先生”终于下针的时候，我转过身，不忍心再看下去。

    许是有一阵子没来看他，见到我，他格外地高兴，精神也比平时好了许多。

    他拉着我的手，问：“客（我对象）怎么没有来？”   

    我说：“客（我对象）工作太忙了，请不掉假。”

    他那时候嗓子已经十分沙哑了，说的话让人听不清楚，可还是一遍一遍语重心长的叮嘱我，客（我对象）人不错，好好跟人家处。

    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情景，此后便只剩下了回忆。

    我只知道他的一生充满了艰辛与坎坷。他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子。因为父母感情不合，貌合神离，从小就生活在压抑的环境中，几乎没有感受过亲情和家庭的温暖。

    那年，小鬼子来了，抓了他上树去摘柿子。柿子还未成熟，小鬼子吃了一个，苦涩难耐，拔了枪就要枪毙他。幸好鬼子军官及时赶到，最终救了他的性命。

    后来，他参加的革命，成为了一名GCD的情报员。城里的特务收到了情报，秘密地来村子里抓他，幸好他机灵，“刺溜”一下钻进了村子里的芦苇荡中逃走了。而他的同伴，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最后被特务抓进了城，活埋致死。

    小时候，最喜欢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听他讲自己一次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看他惋惜幼时的玩伴英年早逝，埋骨他乡。

   “隔壁的三爷爷跟着GCD打到了山东，最后没有回来。还有你老奶奶的儿子跟着国民党去了台湾，不知道是生是死，只留下一个孤寡老人。”末了，他感叹:“你老奶奶真是太可怜了！”

    小时候，我还不懂他眼里的悲伤。长得以后，我懂了，却更为他感动。

    老奶奶固然孤苦伶仃，可是自从老人家的儿子走了以后，他就把老人接到家里来，当亲生母亲一般照顾，直到最后为老人养老送终。现在的我，虽然能体会到那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却做不到对外人“十年如一日”的付出。因此，更加的钦佩他。

    解放后，他娶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却赶上了五八年大饥荒。大饥荒夺走了他的父亲母亲。由于那时候医疗条件太差，二儿子在五岁的时候，出了天花，却因为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夭折了。他沉痛异常，却仍然挺直腰板担起了家里厚重的担子。

    他的妹夫是国民党的旧部下，解放后定居在淮南。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受到了迫害，因为孩子多，一家人过得很是艰辛，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那时生活在农村，日子稍微好过一些，于是便把妹夫的孩子抱到自己家里来养，每个月省吃俭用省下的粮食全部送往淮南。当年抱到家里来养的孩子如今已经做了爷爷，但每当说起曾经的那段经历，对他仍是感激万分。

    再后来，他做了生产队的队长，勉强能让家里的老少不再挨饿。有一次，他去乡里开会，午饭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根油条。那时候油条还是稀罕食物，他用油纸一层一层小心地包好揣在怀里。会议结束回到家，他又小心翼翼地将油纸拆开，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分给了孩子吃，而自己至始至终没舍得咬一口。孩子直到现在还能记起当时的画面，在脑海里印象深刻，每次谈起那段过往，总是热泪盈眶，难以平复。

    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力气很大，背上压麦子的石磙都能走上半里路。小时候，我是一个爱哭闹的孩子，动不动就嚎啕大哭，他只能晃着小床来哄我，最后竟因为力气太大，把床晃断了。大人们总是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我听，可自从他走了以后，我却只想哭。

    四岁的时候，他下地干活，我非吵闹着跟着去。他把我放在竹筐里，背在身上，带我去农田，放任着我的胡搅蛮缠。

    八岁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他不会做饭，却为了我第一次下厨，虽然那天的米饭很干，还夹生，可却没有让我饿肚子。

    初中的时候我搬去了城市，回老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后来高中，再后来大学去了外地，回去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可每次回去，他总是特别高兴，把我的怀里塞满了好吃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记忆中那个高大挺拔的身躯，仿佛在一夕之间只剩下苍老的脸，佝偻的背，霜白的鬓发和蹒跚笨拙的脚步。我才意识到，原来他真的老了。后来，他生了病，我才开始害怕他离开我。

    那天，在孙子的结婚喜宴上，他终于挂起了久违的笑容。他不让人搀扶，坚持坐在舞台的正前方，见证这幸福的时刻。身边的音响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赶紧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那时候摸在手心里的温度还是热的。

    大喜之后终大悲，原来真的有这种定律。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凌晨四点的时候，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他想我了。我赶了最早的那班车回去，可谁知走进院子的时候，一切都像梦一样。

    四邻街坊已经在张罗着他的后事，院子里聚满了人。他躺着正屋冰冷的床上，身体早已僵硬，我没有勇气掀开白布，看他最后的容颜。

    碧云天，黄叶地，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他出生的时候，他哭了，所有人都笑了；他逝去的时候，他笑了，所有人都哭了。

    人世间生死离别，流不尽的泪，述不尽的哀伤。

    又是一年清明，又是一季哀愁，又是一行清泪挂心间。虽然他已离我而去数十载，可是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他就是我的祖父，时至今日，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呆呆

写的很真挚

妙笔生花

阿呆呆 发表于永城论坛 2017-3-30 09:35
写的很真挚

谢谢

朱笠文

愿老人一直活在子孙们的心中！

道玄真人

文笔简洁，感情真挚，作者的功力很好，是一篇不错的文章！

妙笔生花

道玄真人 发表于永城论坛 2017-3-31 06:37
文笔简洁，感情真挚，作者的功力很好，是一篇不错的文章！

谢谢！其实我文笔没有你说的那么好。